她想过的。
想过立他为皇夫,和他过一生,养一个孩子,继皇朝之国祚。
但是她不敢。
她的手在抖。
她尚且握不稳权力,控不住人心。
她坐在御座上,窗外禁军是他族人,殿外巡逻卫士是他族人,宫门驻守的南北营帐里、尚书台论政的时刻里,全有他的族人。
若待她上榻阖目,身畔还是他……
他握住她微颤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我,如何?”
“你出门后,把卷宗呈上来。”
江瞻云睁开眼,松开他。
薛壑颔首,“臣领命。”
*
未几,彼此簪冠加顶,衣袍披身。外头尚是昨日光景,雪压枯枝,茫茫琉璃世。
屋内,却已改了氛围。
薛壑奉卷低首,“臣请命青州牧,请陛下恩准。”
江瞻云抬眸看他。
他清俊面容上,眉眼弯了弯,目光平静与她相接,“臣记得祖训,薛氏后世子孙若为皇夫,当为大魏女君最后一道防线,终生不离君主左右。按理臣犯过一次错,不该再如此。但当日昆明池上陛下所指,臣完成不了,遂不敢再觊觎皇夫位。然今朝请辞离京,亦非单为此因。还有两处缘故,其一,青州确实需要有人前往治理,臣虽无济世之能,但自觉尚有两分才干,故毛遂自荐;其二,陛下已经不需要臣的保护。去岁年末,臣在府中养伤,府中掌事劝臣难得有时间可回去益州看看。但彼时臣想,您才上位,朝中纷乱,边地又有战事,当需要臣时,故臣不敢回。如今一年过去,臣看清了许多事,您原比臣想象的要聪慧能干,譬如你让臣去找为温颐戒除五石散的大夫,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寻人,您是怕臣不识他面目,在提醒臣。您已经反过来在分心保护臣了,臣这般离开,一来是放心的,二来您也不必再忧心。”
一下说了许多话,薛壑顿下缓了缓,然再欲开口,忽就不知要说甚了。原本酝酿许久方现平和的目光,终是有些局促起来。
在她面前,他到底平不了心境,压不住加剧的心跳。
“朕也不必再忧心。”一语双关的一句话,江瞻云在口齿间呢喃。
薛壑低眉不语。
“你还有什么要说?”江瞻云坐在大案后,目指左手第一位,请他坐下。
薛壑神思恢复几许,但没有就座。因为就剩一句话了,说完就走,不必来去起身,多染她气息。
“此去青州不知几时能回,岁月不经数,陛下养好身子,当——”他顿了一瞬,“臣今尚是御史大夫,有一谏劝君,请另立皇夫,绵延嗣君,承袭国祚,以安社稷。”
你不要我等你?
江瞻云没有问出这句话。
一句极其虚伪又软弱的话。
她昨日忌讳薛家军,今日放他远走,“等他”二字骗人骗己。
朝堂出入十余载,身在权利中央、君王身侧,他岂会不知,自也不会让她等他。
酸涩涌得鼻尖泛红,眼中水汽氤氲,大颗眼泪不受控制滚下来。
他走上前来,隔大案伸出手,“你我做君臣,好过做夫妻。我宁可我们曾经爱过,也不要来日兰因絮果。”
他没能拭去她的泪,指尖被她捉住,紧握在手中。半晌慢慢松开,面上浮起笑意,盈入眼眶。
她不再握指的手擦去泪水,抬眸又是明艳姿容。
“跪安吧。”
这日晌午,群臣汇聚长杨宫,参加正旦会。
天子传下两道旨意:一、宗正处停下所有有关立皇夫的事宜,无旨不必再备;二、薛壑除去御史大夫职,外调青州牧;原禁军校尉薛墨、薛垚去校尉职,任青州都尉;原尚书郎薛垦任青州牧长史;皆于正月十六启程赴任。
被提名者领旨谢恩。
江瞻云坐在御座上,赐平身。
俯视与仰望间,四目相对,又匆匆避过、错开,片刻后回首,还是不偏不倚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