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得书简一句:三辞三让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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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冲离开尚书府,转头颤颤惊惊入了宫,在宣室殿面见天子,上禀五经博士中的陶奎、贾芳、穆骁等六人,近来备卷之时屡犯错误,提醒多次亦不悔改。
天子道,“这六人都是八百石的五经博士,上头还有一千四百石博士长史,一千六百石博士祭酒,直属谁管,劳你亲来?”
温冲回道,“陶奎归属博士长史言昱,贾芳和穆骁归属博士长史单田,剩下三人由博士祭酒公孙行管。但因为他六人近来不思公务,他们的直属上峰替了他们的活,所以管教监督的事就、就由臣来了。”
话到最后,报赧于自己的无能,近天命的男人羞红了一张脸,沉沉垂着脑袋。忽闻天子一声低笑,概因久在群芳中,最识女郎心。这会垂目不见天子面,又来回两番应答稍稍平复了心境,竟闻出天子虽是嘲讽笑意,但带着几分松快,当下抬眸回之以笑。
江瞻云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蹙眉让他退下,却不料其道还有事欲禀。
天子有些不耐地点了下头。
温冲意识到自己笑得不合时宜,这会收了笑,强撑劲头,拱手道,“臣得陛下垂爱,高居太常位,本也想报效君主,以慰宗祖,奈何有心无力更无才,在任大半年诸事多有南乡夫人帮衬。说‘帮衬’原也不够,实乃都依仗夫人。夫人济世之才,更该在此位,可更好为陛下分忧,造福百姓。”
江瞻云重新展颜,“你说的朕都记下了。但新政考举就在眼前,临阵换将乃大忌,待结束后再说。”
温冲见天子有些松口,当即松了半口气,跪安离开。
翌日五月十三,就有诏狱的人传陶奎等六人问话,多日未归,亦无消息传出。
五月十八,天子如常闭关宣室殿进行三次审核。这意味着待廿七出关,一切都尘埃落定,只需待六月初二将终审的卷宗送入抱素楼即可。而被诏狱带走的三人,不言而喻乃徇私舞弊者。
但谁也不曾料到,五月廿五这日,天子提前出关,竟是半点没有定下考举所需的卷宗。
待宣室殿大门大门打开,天子立于阶陛,诏狱令领禁军上前,带了数十位人员,分三排逐一跪下。
第二排乃陶奎、贾芳、穆骁等六位八百石五经博士。
第三排是十五位这一届即将参考的学子。
天子目光落在第一排的五人身上,“诸位,你们回头看看,朕为你们请来了何人。”
此五人分别是博士长史言昱、单田、王隆,博士祭酒公孙行、黄林。
彭寅、杨枫二人确实牵扯出了一个温颐,但所谓其他五经博士也有徇私舞弊之嫌,乃江瞻云安排人传出的。
伪朝的明氏一党,本就是承华年间最大的贪污人员,如此掌朝五年,难免不会对最易腐蚀、得利最快最为便利的新政下手。
彭、杨案初时不动,是为了安抚温颐;如今动,是为了清除新政硕鼠。
风声放出之后,以公孙行、黄林为首的五经博士心中惶恐,眼见流言越传越盛,欲求温松又恐其大义灭亲。当下想到如今的太常,一来是其亲子,多少可以庇护他们;二来是个草包,能给他们完整地传话。
传甚话?
传五经博士中有人不胜流言之压,心生倦怠。
而推出来挡灾的六人,要么家贫急需用钱者,要么狎妓者,要么昔年任上犯错被瞒下庇护者……总之,皆有把柄落于人手。又被劝道左右只是流言,天子没有证据,猜疑罢了。纵是查上一番,也是查不出甚来。
六人如此应下。
却是谁也不曾想到,天子查了这六人,无错也不放回;后又派人再查,乃不查师者查学子。
毕竟徇私舞弊无外乎泄题、改卷、代考,需双方一同进行。落网却只需一方,就可咬出另一方。
学子没有为官者重重心思,更无他们久在朝堂的抗压能力;六位五经博士被长留诏狱,一点风声添油加醋地放出去,没多久便有第一个人吐出话来,如此摧枯拉朽查出今日这般多人。
“公孙行,朕可有冤你?”江瞻云负手立在阶陛上,着人拎来两个学子至他面前。
公孙行不惑之年,仰天合眼而叹,“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惑。”
“今岁参与新政的学子有一千三百余人,陛下既从他们处入手,他们总不会自投罗网,那您是怎么删选、确定的呢?”
“陶奎一行的嘴的确严,不曾开口。朕不过是反其道而行,太常寺中若排除了他们,还能剩哪些人呢?可不就是您几位了吗?”江瞻云笑了笑,抬首示意黄门将数卷竹简扔于公孙行一党看。
只见第一卷,拎出了近五年来的新政中榜的学子,如此数千人化作四百余人。因中榜为官,背景卷宗自然十分清晰。
第二卷,赫然将太常寺中的博士祭酒和博士长史之名录其上,然后将那四百人皆为何人门生依次记下。
第三卷,根据为官政绩标出了有异样者。
第四卷,将这些有异样者近行分类,很清楚发现不是同乡就是旧识,要么为官之后交情也很好。
“朕就在想,怎会这么巧,这些人都是脑子平平之辈,政绩一般,却皆出同一人门下。那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接一个牵线搭桥,引到了你们诸人门下?这不,你看看卷宗上那个伪朝四年的燕非,同今岁的这个严愈,他们竟是同族。多巧!”
“严愈——”江瞻云连名带姓喊去,“燕非是你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