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双很美的眼睛,但和我想象的又很不同,这双眼睛空洞灰败,就像一朵明明娇艳却早已死去的玫瑰。”
听到这独特的比喻,程素睫羽轻轻一颤,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沉沉覆上已然低垂的眉目。
“我那时候年轻,说句不好听的,狂妄!不入眼的,碾死了也算不上什么事;入眼的,死了也得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更何况不过是遇上点伤心的事,我想,我总能让这朵花重新迸发生命力,毕竟这世上,哪有钱治不好的不开心。”
“可他就是不开心。”徐俊贤的目光静静落在祁星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的眉头,“他会笑、会跟我们玩闹、会把最好的舞台呈现给粉丝,但他也在深夜惊醒,叫一个人的名字;也在偷偷吃药,剂量越来越大,这玩意,开始还是一天半片,后来一次吃三片都未必管用,他失眠越来越严重,吃不下饭,好不容易吃一点没一会儿就恨不得把胃吐出来,最严重那段时间,公司把他所有行程都取消了,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徐俊贤仰起头,长出了口气,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差点以为他撑不过去了。”
裴千山眼角一跳,掀着眼皮觑向昏睡的祁星,一时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裴千山真不知道自己对祁星是什么感觉,一想起他对程素做过的事,便觉得他遭什么报应都是活该,可真亲眼瞧见这人半死不活的惨样,他只觉得,
真他妈没意思!
裴千山下意识去寻程素的眼睛,想从他那得到一丝理解与认同,却撞见程素保持着垂首的姿势一动不动站着,安静出了点逆来顺受的温驯。
一股已经熄灭的无名火再次蹿出来,裴千山搞不清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只觉得整个世界哪哪都不顺眼。他闭上眼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但就在半年前,阿星突然吃得下东西了。”徐俊贤话锋一转,眼底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我和廷廷他们都很高兴,总觉得是上帝知道阿星吃了很多苦,特意救他于水火之中,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阿星的神明另有其人。”
徐俊贤直白地看向程素,闪动的眸光中混杂着感激、欣赏以及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
“我无意中得知他常看一个烹饪博主,那人从不露脸,但身材很好。”徐俊贤的眼神有意在程素腰胯一带溜了一圈,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预料之中没人笑,还引来了裴千山一记眼刀,他耸耸肩继续说,“开始的时候我很诧异,心想做饭有什么可看的,所以专门去看了看这位博主的直播,你别说,真挺神奇的。”
“他总是在深夜或者阴雨的下午开播,昏暗房间里,只开一盏橘黄色的壁灯,莫名有种孤独的安全感。他不会告诉你今天要做什么,只是把买来的菜掂到桌子上,总是以同一首舒缓缠绵的旋律开头——不过这首之后是风格那可真是听天由命了,他一点都不带干预的——然后从洗菜开始,切肉、焯水、调味、等待。。。。。一步一步地,就做好了一道菜,无论这过程有多么繁琐、枯燥、令人生厌。很多时候,岁月孤独漫长得难以忍耐,可你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我或许也能一个人,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地走过一段时光。”
“阿星很喜欢这位博主,他的直播一次不落,如果有工作错过了,也要找录播来看,但阿星每天只看一段,就像一个收集着糖不舍得吃的孩子,博主做什么菜,他也跟着学,不管做得多难吃,都会吃得一干二净绝不浪费。”
“这次来Z国并不是像外界传闻那样我们要来国内发展,除了明年年初在澳城有场演唱会,基本上就是一次休假。阿星已有七年没有回过故土,这次我提出回国的时候,他仍有些犹豫,却不同于之前那般抵抗,我。。。。。。托人了解了一下那位博主的相关信息,问阿星有没有兴趣和他见上一面,阿星思量了三天,告诉我——”
徐俊贤站起身,定定地看着程素:“他想见你。”
“程素,他也很想念你。”
程素很轻地提了下嘴角,可这笑太浅淡,无从得知他是否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静默了三秒,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终于抬起视线,褐色的瞳孔折射出坦然而平和的柔光,微笑着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徐俊贤微愣,旋即连连摇头笑叹几声,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慨:“和聪明又敞亮的人说话,就是舒服!”
言毕,浮于表面的笑尽数敛去,徐俊贤看向程素,言辞中皆是恳切。
“程素,我请求你,对阿星好一些吧!”
程素忽然就笑了,目光收了一半,悬浮在某处,混着些许迷茫,忽然就有点想不通。
还要。。。。。。怎么好呢?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徐俊贤急急地向程素走了两步,“可作为朋友,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星再陷入痛苦了,阿星或许伤害过你,但请你相信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太脆弱,大多数美丽的花都难以承受生命中暴风骤雨的吹打。可你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远比他坚忍强大的多,过往的噩梦困不住你,你早就向前走了——而他一直被困在原地。”
徐俊贤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近乎哀求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他还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算我求你,给他一个好梦吧!”
徐俊贤话音刚落,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拳,眼镜甩在地上,蛛丝般的裂痕瞬间爬满镜片。
裴千山揪起他的衣领,居高临下的眼神阴冷得瘆人,上位者的狠厉与肃杀骤然迸发。
“因为一个人更能忍受痛苦,所以就理直气壮地要他承受本不属于他的伤害?呵!你跟祁星,可真是物以类聚啊!”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徐俊贤舔了舔嘴角,混不在意地将视线绕过极具压迫感的裴千山,执拗地朝程素望去,冲他喊:“程素,我没有立场要求你,但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有什么条件,可以随便向我提,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真的能救阿星,你们曾经也是那么好的朋友,你真的忍心看他受这样的折磨吗?”
裴千山觉得耳朵里灌满了狗叫,烦得眯了眯眼,他抬起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让这聒噪的玩意永远闭嘴。
一只微凉的手在半空中扣住了裴千山的手腕,身体中那股横冲直撞的躁郁顿时消停了大半,裴千山低头深吸了口气,因暴虐而模糊的双眼终于清明了几分。
程素好大一会儿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用那双沾染了些微倦色却依然温暖和气的眼睛看向徐俊贤,轻声说:
“星星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运。”
徐俊贤一怔,很快意识到什么,眸中涌上喜色,晃神了好久才语无伦次地说:“你想要什么。。。唉。。。。。。我不该这样说。。。。。。谢谢。。。。。”
裴千山没什么表情,轻轻挣脱程素的手,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