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舱内安静得可怕。尘埃落定,留下的是被暴力清扫后的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能量过载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林序抱着沈酌,跟在艾西亚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货舱深处。沈酌的身体冰冷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停止。那截暗影镰刀的刀身随着林序的脚步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林序的心脏也跟着抽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酌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感知那缕随时可能断绝的气息。
艾西亚走得磕磕绊绊,每一次使用能力都让她脸色更白一分,但她死死咬着嘴唇,凭着那股模糊的感应,指向一个方向。那是一扇被锈蚀和杂物半掩住的厚重隔离门。
门后,是殖民舰的生态循环核心区域。这里显然在废弃前遭受过严重破坏,大部分设备早已停摆,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发出惨淡的红光。但在一个角落里,有一□□立的、相对完好的生命维持装置。它似乎连接着殖民舰残存的备用能源,仍在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就是那个……”艾西亚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指着那台设备,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序小心翼翼地将沈酌放在地上,迅速检查了那台生命维持装置。它型号老旧,但基本的维生功能还在运转。他立刻动手,动作快得带出残影,拔掉一些不必要的连接线,将沈酌身上破碎的作战服剪开,将几根关键的生命体征感应贴片贴到沈酌胸口、颈侧和手腕,然后迅速调整设备的参数。
设备发出几声单调的提示音,屏幕上开始滚动过沈酌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低到危险值,血压几乎测不到,血氧饱和度低得吓人,身体核心温度在持续下降。最要命的是胸口那个穿透伤,镰刀的刀刃上附着的奇异能量似乎仍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组织,阻止凝血和愈合。
林序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他强行稳定住,用装置自带的简易扫描仪扫描了伤口内部。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刀刃紧贴着心脏边缘穿过,周围有严重的能量侵蚀和内出血。常规医疗手段在这里根本无法进行手术。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生命维持装置能提供基础的支持,稳定住不断恶化的生命体征,并生成一层临时的能量膜包裹伤口,隔绝外部污染,延缓内部侵蚀。这为沈酌争取到了一点极其宝贵的时间。
“稳定住了……暂时……”林序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疲惫。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虽然微弱但不再直线下跌的曲线,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唯一桥梁。
“救援……什么时候到?”艾西亚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声音发颤。
林序没有回答。他刚才在暴怒中强行启动精神链接,向阿哲发送了最高级别的紧急求救信号和坐标。但信号在“静默坟场”的干扰下能传出多远,阿哲需要多久才能锁定并赶来,都是未知数。他们被困在这个死亡的坟墓里,每一秒都在消耗沈酌本就微弱的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生命维持装置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嗡鸣,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沈酌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灰败,胸口狰狞的伤口在能量膜覆盖下停止了流血,但生命体征依然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林序就跪坐在沈酌身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酌的脸,盯着屏幕上的数据,仿佛要用视线将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强行钉住。他不敢眨眼,不敢移开目光,生怕只是一瞬间的疏忽,那条线就断了。
艾西亚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这个刚才还如神魔般抹杀了所有敌人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货舱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紧接着是引擎靠近的呼啸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阿哲驾驶着一艘小型、高速的救援舰,冒着时空乱流的危险,强行撕开了这片星云的边缘,循着断断续续的信号找到了这里!
当救援舰的舱门在货舱破损处强行对接打开,阿哲带着医疗小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满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艾西亚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而林序跪在生命维持装置旁,怀里抱着胸口插着巨大镰刀的沈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支撑着不倒下。
“老大!林首席!”阿哲的眼睛瞬间红了,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身后的医疗队员吼道:“快!最高级别急救!准备转移!”
专业的医疗队员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林序僵硬的手臂中接过沈酌,转移到便携式维生舱中,进行紧急处理。阿哲想去拉林序,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刺骨、生人勿近的气息慑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林首席……我们需要立刻撤离,这里不安全……”阿哲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序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视线从沈酌脸上移到阿哲脸上,那眼神空洞得吓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阿哲赶紧扶住他。
林序甩开阿哲的手,自己站稳,脚步虚浮地跟着被抬上担架、送入救援舰的维生舱。
救援舰以最快速度冲出“静默坟场”,朝着最近的、有时空局秘密医疗站的坐标全速跃迁。舰桥内气氛凝重,医疗队员们围着维生舱紧张地忙碌着。林序就站在维生舱的观察窗外,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他的脸上、身上还沾着沈酌的血,干涸发黑,触目惊心。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维生舱里,沈酌静静地躺着,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胸口的镰刀已经被特殊的能量力场包裹固定,防止进一步损伤,但手术必须尽快进行。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维生设备上那微弱跳动的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林序看着那些曲线,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牵动着他的呼吸。他不敢眨眼,不敢移开视线,仿佛只要他看得够紧,那些线条就不会断。
不知过了多久,救援舰冲出跃迁点,停靠进一个隐秘的、设备齐全的时空局医疗站。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团队立刻接手,将沈酌的维生舱推入最高级别的无菌手术室。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显示“手术中”。
林序被挡在了门外。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阿哲想给他拿点水,或者处理一下他自己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都被他无声地挥手拒绝了。
时间在死寂的走廊里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阿哲在通讯频道里低声汇报着情况,安排对艾西亚的保护和后续事宜。艾西亚被安置在安全的休息室,有人看护。但这一切,林序都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亮着红灯的门,和门后生死未卜的人。
他想起沈酌挡在他身前时,那毫不犹豫、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混不吝的笑容。想起暗影镰刀刺穿他胸膛时,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混杂着痛楚和不甘,却又奇异平静的神情。想起他倒在血泊中,身体逐渐冰冷的触感。
脑海中,那个“未来碎片”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沈酌浑身是血,在他怀中消散。然后,是艾西亚惊恐的呓语:“黑色的翅膀……笼罩了他……为了你……”
是预言吗?是宿命吗?
不。
林序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他不信命。他林序,从来只信自己计算出的结果,只信自己掌握的数据。而现在,他唯一相信的,是沈酌那微弱但依然存在的心跳。
如果宿命要夺走他,他就撕碎这宿命。
如果“未来碎片”注定要成真,他就亲手改写这个未来。
谁都不行。死神不行,命运不行,谁都不行。
手术室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