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汝囍一拳锤向晋安的胸口,她并没有用多大力度,开口说话时语气带着点调笑,“晋安,咱这还没跟本尊对打呢,你这就怕啦?”
晋安瘦了不少,他重重锤了两下自己胸口,给自己打气道:“怎么会!我最近也是练了功夫的!为友两肋插刀,我晋安义不容辞!我一定会接檀哥儿回朝,我俩的《六科七品哥俩儿的一品青云路》还没写呢!”
鱼汝囍道:“那就不要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萧殷时又毒又坏,方才你仔细瞧那头颅断颈割痕了么,断面不齐,可见并非一刀成形,行刑人把刀架在被行刑者脖子上慢慢切割,行刑人身体挣扎才会造成这样的断面。也就是说,被行刑者临死的时候能听到自己脖颈与头颅一点点分家的声音昨日在驿站的守门官差闲聊中,我无意听到死去的人是萧殷时当年篡位的叔父和他儿子,再加上些反叛党羽。”
说到这,鱼汝囍停了停,才又道:“他们被杀的时候,萧殷时下令让他们挨个‘欣赏’,割一颗头碎一个身,处理完一个才是下一个你说,其他将死之人看到这惨状,死的时候能不面目狰狞嘛这还不是最残忍的——”
“停停停!”晋安连连出声打住,没控制住做干呕了一声,整个人不寒而栗,道,“那咱们来这跟他要人,且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你可别吓唬我了。按道理说,新君都有一个成仁之志,做一个衣披天下泽慧万民的圣君,萧殷时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鱼汝囍摇摇头,用平静的语气对晋安道:“他既不追求浮华香|艳,也不施天恩以化万民疾苦,我以为皇位于他而言,只是达成复仇目的的工具。”
晋安道:“这样的人太可怕了,龙蛇之相不显山露水。为蛇之时,俯身草莽,蛰伏大晄官场十几年;化龙之后,控驭天下,谁挡谁死鱼汝囍,咱们可得绞尽脑汁去谈判才行!”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京都城,一长列锦衣绣鞯、张今戟玉的队伍簇拥着三乘大轿迤逦慢行,大晄朝盛大的仪仗引来不少百姓夹道而观。
这时节地气薄,绕京山脉阻挡不了侵袭来的寒潮,百姓们穿着过冬棉衣在道上摩肩接踵,一个个眼睛里透露着新奇,想从轿帘晃动的狭缝中看进去。
嚣杂市声和马车的轮盘轱辘声响在耳侧,鱼汝囍与晋安缄口调歇,忽听车外一声马儿嘶鸣,狂奔席卷而来的飓风掀开轿帘,马上人赫然映入眼帘。
鱼汝囍看着来人眯了眯眼,道:“好久不见啊,沉将军。”
沉诗毅翻身下马,示意轿夫从轿子上下来,轿夫回眸看了眼鱼汝囍,接到允可信号后鞠躬行礼下了马车。沉诗毅唇角微勾,踏上马车拿起缰绳一甩,带着车轿离开了晄朝仪仗大队。
随着一声长吁,马车停驻在将军府前,府内小厮急忙过来牵马,沉诗毅带着二人落座于府内会客亭中。
刚刚翻了巳牌,日头渐渐升起来了,覆盖着琉璃瓦的会客亭形态古朴典雅,鱼汝囍随意靠上亭柱,似笑非笑地看着沉诗毅,冷言道:“自大晄一别,沉将军可还安好?”
不待沉诗毅回答,她又凉声讽刺道:“肯定过得好嘛。风檀的枪击碎了锁着你哥哥的囚链,亲人得救,自然快哉至极。哪里还用管旁人的先生是死是活?”
沉诗毅闻言神情没有波动,为晋安亲手倒上一杯茶水作地主之谊,这才回答鱼汝囍夹枪带棒的话,“是我理亏,无可辩驳。今日请二位前来,也正因此事。我沉诗毅做事从来不愧对天地良心,奈何上次小人作祟让我失信于风檀,没有她救不出我哥哥归根到底我欠她良多。明珠在大桦蒙尘,本该纵横于官场,如今却被囚禁于宫闱,是她的人生不幸,我们兄妹既受她一恩未还,必绵力相助。”
鱼汝囍眯了眯眼,眸中暗疑渐生,道:“你是来帮我们带走风檀的?”
“谈不上帮,我毕竟是大桦中人,大桦帝王我开罪不起,我只是尽力而为。”沉诗毅说道。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鱼汝囍看着沉诗毅的眼睛,坐上石桌前的矮凳,平视着她道,“常人自然没有这等勇气,看来沉将军也不例外。不过,你方才说的小人是指谁?”
沉诗毅又给鱼汝囍倒上一杯热茶,道:“寒日客来茶作酒,瞧瞧嘴巴干得都起皮了。”
热茶水液澄红,随着倾倒动作茶香四溢,沉诗毅又给自己重斟了一杯,道:“小人作祟,君子饮恨。抱歉鱼姑娘,小人之名我也不能透露。”
晋安握紧茶杯,眉宇间疑惑落下,道:“沉将军,你既不准备光明正大地帮我们,又不肯告诉我们始作俑者是谁,你今日这茶宴,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啊?”
沉诗毅声调始终保持着平和,道:“城门前的首级你们方才也看到了,你们不认识我们大桦之人所以看不出来,方才挂在城门前的尸首,其实少了一个皇室成员。他是此场事变唯一的逃生者,也是藏在暗处威胁帝王之位的一个毒瘤,也是因了他,小人现在才有为非的机会。古有云:小人盛,君子退。在还不能有把握一举成功的时候,我只能为你们保守指路。”
大桦政变内情鱼汝囍和晋安知道一二,具体事宜却是不清楚的,鱼汝囍直觉沉诗毅言语可信,她没有理由大费周章骗他们两个,遂道:“那么沉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两个做什么?”
沉诗毅暗中监视着萧轹灵所有动向,她的手段恶劣和阴毒之程度,让沉诗毅从来不敢放松警惕。在最新得到的情报中,萧轹灵要对风檀直接下手,而风檀被囚在内宫之中。自从上次风檀想要与她交易后,她便被萧殷时下了死令,绝不许靠近风檀一步,皇宫自然也不对她打开。
若是将事情直接告诉萧殷时,若萧轹灵留有后手,事败的话必定会对沉家不利,她不会让沉家为了她欠下的债冒险,想来想去还是把事情交给风檀阵营的人好办些。
沉诗毅悄然握紧茶盏,道:“她轻功被萧殷时废了,之后她杀了班骅芸泄愤,于是被萧殷时彻底锁在床榻上不能出寝宫。”
她话音未落,鱼汝囍和晋安便不约而同地猛然摔碎茶盏,怒叱道:“混账东西!”
晋安良好的官家子弟教养被抛诸脑后,用市井混话骂道:“狗日的!为了看住檀哥儿用了这么龌龊的法子,把她锁在床上,那跟折断她的骨头有什么区别!”
等他们二人发泄完,沉诗毅再度张口,“今日使臣到来,萧殷时腾不出功夫来照看风檀,看守风檀的那帮罗煞军轻易又进不得内殿,若有人想对风檀下手,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闻言,晋安瞳孔狠狠一缩,道:“将军的意思是,今夜有人要借机杀了风檀?”
“她不敢,也不会自绝死路。”沉诗毅抿了一口茶水,声音里寒意迸发,“总之,她的手段不会让风檀好过,今夜能入宫会晤的人都有谁?”
晋安与鱼汝囍对视一眼,道:“按我们定好的规制,来京第一日,先由鸿胪寺的官员作为使者去交涉一番。”
沉诗毅点了点头,道:“那便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帝王寝殿一趟最好武功高一些,可以不动声色地潜入。”
鸿胪寺里的官员都是文官,哪会有能不着痕迹得潜入守卫最森严的寝宫之人?鱼汝囍轻蹙眉头思忖着,来晄官员中,武将七品以上的不少,但听她调派的却是没有,报与崇明帝听的话,他又多疑得很,看来这件事只能她去办。
“其实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沉诗毅目光转动在鱼汝囍和晋安之间,又缓缓低垂了下去,“楚王。”
为保万无一失,她将同样的讯息告之了楚王。那日在诏狱劫囚时,楚王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沉诗毅瞧得清清楚楚。天家人畸形的爱恋在沉诗毅眼中已是平常,正好因了这一点,楚王今夜可以变成一把好刀,让她借刀杀人。
他在恶灵岛上以收服恶灵之名做了不少坏事,也该以恶治恶打压真正的恶灵才是。
鱼汝囍听到楚王的名字一声讽笑,道:“病急不能乱投医啊,沉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