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盖相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份上,救我一救。”
这一日恰好赶上盖昀休沐,京城五月,气候逐渐炎热。他懒怠出门,遂躲在后院竹屋,门前自有活水潺潺,竹帘一拉,便是一方清凉世界。
贾翊赶到时,盖昀正净手焚香,预备着抚琴一曲,闻言诧异抬头:“刑案鞫谳原是辅臣的看家本事,盖某并不精通,如何指点?”
贾翊苦笑:“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盖相就别诳我了,那可是武穆王啊。”
都是跟着崔芜打江山的老班底,对天子与武穆王之间的渊源再清楚不过。天子杀伐果决不假,凡事牵扯上武穆王,却总会留三分余地——昔年秦萧身陷乌孙阵营,正是崔芜不顾安危将人救出,单凭这一点,贾翊就不信天子真心要置秦萧于死地。
“武穆王所犯罪行,说重自是罪不容诛,说轻,却也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贾翊愁眉苦脸,“下官所虑者,是未能体察圣意,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与天子所思背道而驰。”
“如此,岂非有违臣子之道?也坏了咱们这些年追随陛下的情分。”
盖昀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人都道刑部尚书铁面无私,乃一等一的酷吏,原来你这酷烈手段也是因人而异,”他摇头调侃,“怎么,换做武穆王就知道留分寸、留余地了?”
贾翊无奈。
他也不想被人贴一张“看人下菜碟的标签”,可……那是武穆王啊!
“还望盖相教我。”
盖昀收敛了笑意,曲指回勾,一记“铮”鸣震动琴弦。
“陛下将武穆王暂押诏狱,而非刑部,这意思便很清楚了,”他淡淡道,“此事自有皇城司担待,你刑部只是个陪太子读书的,做好本分就是。”
贾翊恍然,心弦一松,又琢磨起崔芜与秦萧这档事。
“以盖相之见,”他试探道,“陛下是当真恼了武穆王吗?”
盖昀答得很有意思:“陛下雷霆震怒,群臣无不亲见,众目睽睽,不恼也是恼。”
“辅臣既提及微臣之道,自当与天子人同此心,旁的便不必多问了。”
贾翊若有所思。
也许是盖昀的提点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贾尚书自行参透了“躺赢”的真谛,随后的调查过程中,他未曾与皇城司别苗头的心思,反而摆正位置,给了孙彦充分发挥的余地。
于是五日后,几个秦萧口中的“前朝余孽”被带到崔芜面前。
确切地说,是尸体。
第390章
六具尸体一字排开,尸身盖着白布。
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农历五月的天气下,一具尸体存放四五天会发生什么。按说这样的“杀器”不该堂而皇之地抬到天子面前,万幸当朝天子见惯死人——不管是新鲜热辣的还是高腐巨人观,都不能令那张芙蓉秀面稍稍变色。
她甚至能毫不在意地拎裙半蹲,不顾殷钊劝阻,亲自揭开遮盖尸体的白布,口中吩咐道:“你继续说。”
“臣奉陛下之命调查武穆王证词,在匪寨东南四十里处的一家客栈发现痕迹,”孙彦说,“奈何臣等赶到时,逆贼已为人灭口,尸体埋在后院菜地,瞧着已有三四日。”
他一边说,崔芜一边挽起衣袖,亲自验看了尸身伤口。
有打斗痕迹,但致命伤只有一处,两人在胸口,四人在咽喉。
端的是狠辣凌厉,非练家子不可为。
“客栈老板呢?”崔芜问,“尸体是什么时候埋进去的?凶手又是谁?”
孙彦道:“臣询问了附近百姓,可以确认客栈老板就是逆贼之一。”
崔芜眯紧眼角。
“至于杀他们的凶徒身份,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搜查客栈时寻到一物,请陛下亲观。”
呈上来的是一截麻布包裹的箭头,与之前的袖箭制式一模一样。
虽不排除刻意伪造的可能,但接连两次出现在现场,安西旧部的嫌疑也随之水涨船高。
崔芜眉心深拢,像是竭力克制,却仍有某种深重而强烈的情绪无法凭理智压抑,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
“朕说了,朕要的是确凿凭据,”她冷冷睨视孙彦,“尸体可以作假,证物也能伪造,但除非你将杀人凶徒带到朕面前,否则说什么都是似是而非的废话。”
孙彦跪地:“臣无能,请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