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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突兀而充满冲击的来访后,林哲仿佛在这座隐蔽居所的外围,找到了一个新的“据点”。他并没有天天来——他自己那摊被顾凛打压后、正在艰难重整旗鼓的事业也够他忙的,但他出现的频率,远超普通朋友的探望。
有时是周末的午后,他拎着一大袋据说是“朋友果园直供、绝对没打药”的新鲜水果,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身上带着阳光和机车机油混合的气息。有时是工作日的傍晚,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还是亮的,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个会随着音乐晃头晃脑的盆栽小人,一套据说能解压的彩色魔力沙,或者几本封面花里胡哨、内容天马行空的漫画书。
“别老躺着看书,脑子会锈掉。”他总是这样大大咧咧地说着,把那些与他本人硬朗气质毫不相符的小玩意塞给我,“玩玩这个,或者看看漫画,没营养,但开心。”
他的到来,像一阵不定期刮过的、带着尘世喧嚣与生命力的风,总能搅动这间过于安静、仿佛时间都放缓了的屋子里的空气。一开始,我还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这份过于蓬勃的关心,以及面对他时,那依旧萦绕不散的愧疚。但林哲有种神奇的能力,他能用他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点粗粝的直接,化解尴尬,驱散阴郁。
他从不刻意避讳我的伤痕,也不会过度小心翼翼。看到我手腕上新愈合的粉色疤痕,他会皱皱眉,骂一句“顾凛那孙子”,然后下一句可能就是“这疤长得还行,以后说不定能编个酷点的故事唬人”。他会在我对着园艺书发呆时,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指着窗外光秃秃的花坛,开始大谈特谈他某个玩越野的朋友在沙漠里种仙人掌的“壮举”,话题跳跃得让人跟不上,却奇异地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而沈修对于林哲的频繁造访,态度颇为微妙。他从未明确表示反对,甚至会在林哲来时,默许般地多准备一份茶点,或是晚餐时自然地添上一副碗筷。但他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观察者的距离。大多数时候,他要么在厨房忙碌,要么在书房处理“磐石”初创阶段那些繁琐的事务,要么就静静地坐在客厅一隅,看着我和林哲聊天,手里或许拿着一份文件,或只是一杯清水,沉默得像一座山,却又无处不在。
林哲对沈修的态度,更是充满了这种“心照不宣”的张力。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尖锐地质问沈修的身份,但他看沈修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究的、试图穿透那层“俞夏”外壳的锐利。他会很自然地用“俞哥”来称呼沈修,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对“保镖”的客套,反而有种平辈之间、甚至带着点试探性的熟稔。
“俞哥,这汤味道绝了!你以前真不是干厨子的?”林哲大口喝着沈修煲的汤,啧啧称赞。
沈修只是淡淡回一句:“喜欢就多喝点。”避开了前半句的试探。
“俞哥,你身手是不是特好?改天教我两招防身呗?我这俱乐部重整,说不定得防着小人。”林哲状似随意地提起。
沈修擦拭着料理台,头也不抬:“强身健体可以,防身术需要系统训练,不是一两招的事。”依旧滴水不漏。
最微妙的一次,是我在一次复诊后,医生开了新的安神药物,副作用让我白天也有些昏沉。林哲来看我时,我正裹着毯子蜷在沙发里,半睡半醒。朦胧中,我似乎听到林哲压低了声音在问沈修:“他这样……晚上还做噩梦吗?需不需要……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很靠谱,嘴也严。”
沈修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已经在看专门的医生了。谢谢。”
林哲似乎叹了口气:“那就好……有些坎,得专业的人帮着过。你……也多费心了。”
那声叹息里的理解,和那句“你多费心了”中蕴含的、超越寻常关系的托付意味,让假装睡着的我,心头微微一颤。
他们之间,从没有挑明过任何关于“沈修”、“重生”、“真实身份”的话题。但种种细节,流淌在空气里的默契,都指向一个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率先捅破的真相。
林哲不再追问,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有些真相在彻底安全之前,知道得越少,对所有人越好。也或许,是他从沈修那沉默却无微不至的守护、从沈阳偶尔流露出的、与“俞夏”人设不符的、对我了如指掌的习惯和深沉情感中,已经自己拼凑出了答案。那个答案太过惊人,他选择接受现状,用行动支持,而不是用语言去确认。
而沈修,显然也默认了林哲这种“知道但不说破”的态度。他允许林哲进入这个临时的安全屋,允许他参与我的康复过程,甚至在“磐石”需要一些外部资源或信息时,会极其有限度地、隐晦地向林哲咨询。这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保护我,对抗顾凛的、脆弱的信任同盟。
至于我,则处于这种微妙关系的中心。我清楚地知道俞夏是谁,我也能感觉到林哲的怀疑与默认。我们三个人,就像站在一个由秘密和危险构成的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彼此守望,彼此支持,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层薄薄的、未曾言明的窗户纸。
这种状态,意外地带来了一种奇特的安定感。我不再是孤岛。我有血脉相连、跨越生死归来的沈修哥,在为我谋划未来,构筑堡垒;我也有赤诚相待、不计得失的朋友,在为我带来阳光,注入生机。他们一个像沉默坚实的大地,一个像奔流不息的活水,而我,在这被滋养的土地上,艰难地、却又能感觉到希望地,尝试重新生根发芽。
林哲照例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里,讲着他最近遇到的奇葩客户,逗得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沈修从厨房端出切好的水果,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目光温和地掠过我的笑脸。
林哲拿起一块苹果,咔嚓咬了一口,目光在我和哥哥之间转了一圈,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样挺好。”
我和沈修哥都看向他。
他咧开嘴,笑得露出白牙,眼神明亮:“真的,这样挺好。比什么都强。”
他没有解释“这样”是哪样,“什么”又是什么。
但我们好像都听懂了。
窗外,夕阳西下,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
秘密仍在,伤痛未愈,前路未知。
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临时的避风港里,三个人之间流动着无需言明的理解与支撑,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些黑暗的过往和未来的风雨,都可以暂时被挡在这片暖色的光影之外。
心照不宣,或许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在废墟之上,共同维系着一星暖火,静待黎明破晓的、沉默而坚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