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文学

故友与未愈的伤（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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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起时，我正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试图集中精神读一本关于基础园艺的书——哥哥说我需要一些能分散注意力、又不会太费神的事情。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书页上的字却依然像隔着毛玻璃，难以真正进入脑海。门铃声让我惊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书页被捏出一道褶皱。

这里很少有人来。除了定期上门的医生和偶尔送生活用品、处理公司事务的、沈修信得过的人，这个家几乎与世隔绝。沈修说这是必要的，在我身体和心理都足够稳定之前，尽量减少与外界的不可控接触。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厨房方向。沈修系着围裙正在准备午餐，听到门铃，他动作顿了顿，迅速擦干手，解下围裙，对我做了个“待在原地”的手势，眼神里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智能门禁的可视系统看了看外面。

然后，我惊讶地看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眉头却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无奈、担忧和一丝温暖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转身快步走向我，压低声音：“小钰，是林哲。”

林哲？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惊讶，欢喜，随即是更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愧疚和不安。

林哲。我唯一的朋友，像小太阳一样照亮过我灰暗青春的人。上一次见他……是几个月前，在我还没被顾凛彻底锁进地牢的时候。那时我在一次顾凛短暂外出、看守相对松懈的机会，出门看见了他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公园见了短短一面。我那时已经瘦得厉害，精神恍惚，当时林哲看见我的时候又惊又怒，抓着我的肩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里的担忧和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冲动地就要拉着我去报警，去想办法。

可我当时吓坏了。顾凛的阴影太重，我怕极了连累他。我推开他，语无伦次地让他快走，别管我。林哲不肯，让我回去准备证据，剩下的他来办。我生出了一丝希望，但是我还是低估了顾凛的占有欲，和警觉性。

那次逃跑，如果那算逃跑的话，彻底失败了。我被顾凛发现，后果可想而知。而更让我痛不欲生的是，顾凛查到了林哲头上。因为林哲试图帮我，因为他那个经营得有声有色、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赛车俱乐部……顾凛用他惯常的、冷酷而高效的手段，对林哲的俱乐部进行了全面的商业打压和资源封锁。短短时间内，俱乐部濒临解散，林哲焦头烂额，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损失。

那之后，我被看得更紧，也再没有林哲的消息。我只能在无尽的折磨和绝望中，一遍遍咀嚼着对他的愧疚——是我害了他。是我这个懦弱无能的朋友，把他拖进了这滩浑水，毁掉了他热爱的事业。

我一直想见他，想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却又恐惧见他，害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失望、愤怒，或是因为我而承受苦难的痕迹。

而现在，他找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沈修告诉他的？还是……

在我心绪翻腾间，沈修已经示意我坐着别动，然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林钰在吗？我找林钰！”林哲的声音立刻传了进来，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挤了进来。他看起来和几个月前有些不同了，晒黑了些，轮廓更硬朗，眼下有淡淡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像燃烧着不灭的火种。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风尘仆仆。

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客厅窗边的我身上，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林钰！你果然在这里！你……”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我此刻的样子——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瘦削，裹在宽松家居服下的身体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颈间和手腕上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狰狞的伤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眼神里是尚未散尽的惊悸和挥之不去的脆弱。

林哲脸上的惊喜瞬间冻结，转化为一种近乎暴怒的心疼和难以置信。他大步冲了过来，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怕惊扰到我，又像是被我这副模样刺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伤……顾凛那个王八蛋！他真的……”林哲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白。他想伸手碰我，却又不敢，目光在我脖颈和手腕的伤痕上死死胶着，眼圈一下子红了。

“林哲……”我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成带着哽咽的两个字，和汹涌而出的泪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的俱乐部……”

“闭嘴！说什么傻话！”林哲粗声打断我，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凶一点，却带着更深的鼻音，“俱乐部没了可以再搞！人没事最重要！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托了多少关系，打听了多少地方！要不是……”他的目光忽然转向一直沉默站在门边，如同背景板般的沈修，眉头紧紧皱起，充满了审视和疑惑。

沈修走上前一步，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声音平稳，是“俞夏”惯常的语调：“林先生，我是俞夏，林少爷的保镖，这里现在很安全。林少爷需要静养，不宜情绪激动。”

“安全？静养？”林哲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目光在我身上伤痕和沈修平静的脸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俞夏，你一个保镖，哪来的本事从顾凛手里把人带出来，还安置在这种地方？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的质问直指核心。林哲不是笨蛋，眼前的状况显然超出了普通保镖的能力和动机范围。

沈修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林先生，你只用知道我是保护林少爷的。其他的，不便透露。”

林哲看着俞夏眼里那抹熟悉的目光，忽然想到在大学期间，自己那段近乎痴迷的看关于“重生”的小说，甚至还给林钰强烈推荐过，眼神闪烁了一下紧追不舍，继续追问“不需要知道？！你…”

我紧张地看着沈修。沈修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是“俞夏”那副刻板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打断林哲接下来的话，只是淡淡地反问：“林先生，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你只需要知道，林钰现在安全，有人在保护他，这就够了。”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默认。

林哲死死盯着哥哥的脸，似乎想从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下找出什么破绽。他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但眼前的状况——我能被带离顾凛的魔爪，安置在这里，得到如此周密的保护——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个“俞夏”，绝不仅仅是保镖那么简单。

半晌，林哲像是放弃了继续追问这个无解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我，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急切：“林钰，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你的精神状态……你上次说的那些……顾凛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