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车的轮子碾过营门门槛时,发出一声闷响。
李秀宁站在营地中央,看着第一辆粮车停下,车夫解开绳索,掀开油布。马三宝立刻带人上前,手里拿着记账本和量斗。他蹲下身,打开一个麻袋口,抓了一把粟米在手里翻看,然后抬头对李秀宁点头。
“成色不错,没掺沙。”
李秀宁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伸手也抓了一把。粮食干燥,颗粒饱满。她松开手,粟米从指缝间落回袋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后面的粮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士兵们围在两侧,起初没人说话。有人盯着麻袋看,有人数着车数,还有人小声嘀咕:“真是咱们的粮?不是借的吧?”“三千石?够吃多久?”
这些话传到李秀宁耳朵里,她没回头,也没制止。她知道这几天大家饿怕了。三天断炊,锅底烧穿,连树皮都被人偷偷剥过。现在突然有粮回来,反而不敢信。
直到第三十辆车进营,何潘仁骑马跟在最后。他跳下马,铠甲都没脱,直接走到李秀宁面前,抱拳行礼。
“公主,一粒不少,全带回来了。”
他脸上还有血迹,是昨天打山贼时蹭的,衣服也破了一角。但他站得笔直,声音洪亮。
李秀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辛苦了。”
这句话说完,周围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有人开始笑,有人拍同伴肩膀,还有人直接喊出声:“粮回来了!娘子军有饭吃了!”
马三宝已经开始清点。他一边核对数目,一边大声报数:“第一车,一百零五石!第二车,九十八石!……总计三十二车,实收三千二百一十七石!”
数字报完,全场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秀宁转身爬上旁边临时搭起的木台。这台子原本是用来晾兵器的,现在被士兵们搬过来当讲台用。她站上去,不高,但足够让所有人都看见她。
底下人渐渐安静下来。
她说:“我们曾三天没有冒烟,灶台冷得能照出人影。今天,每个人都能喝上一碗热粥。”
下面有人点头,有人抹眼睛。
她继续说:“这不是老天给的,也不是谁施舍的。是我们自己抢回来的。你们有人受伤,有人熬夜守仓,有人连走六十里山路去借粮。这三千多石,每一粒都沾着你们的手印。”
台下一片沉默。有几个轻伤刚归队的士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其中一个还缠着布条。
李秀宁扫视一圈,声音抬高:“只要我还站着,娘子军就永不绝粮。”
这句话落下,台下有人开始鼓掌,接着越来越多,最后变成整齐的呼喊:“平阳!平阳!平阳!”
她没笑,也没挥手,只是静静站着,等声音慢慢停歇。
柴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木台一侧。他右臂垂着,动作比平时慢半拍,应该是拉弓太久导致旧伤发麻。但他没吭声,只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李秀宁看着远处的粮垛,说:“先分粮。炊事营马上熬粥,每人加半碗。剩下的入库,双人值守,每两个时辰报一次数。”
“是。”柴绍应下,转身去传令。
她又叫住他:“通知各营主官,今晚不用集合操练。让兄弟们吃饱,睡个整觉。”
柴绍点头,走了。
马三宝这时走上来,手里拿着账本。“公主,验粮完毕,封条intact,数量无误。我已安排人登记造册,明日可提交全录。”
李秀宁接过账本翻了一页,还给他。“你亲自盯着入库。少一袋,我找你。”
马三宝挺直腰:“明白。要是少了,我把算盘吞了。”
他说完自己笑了,李秀宁也微微扯了下嘴角。
人群已经散开一部分,不少人往伙房方向走。空气中开始飘出米香。几个伤兵坐在地上,互相扶着说话,其中一个笑着说:“终于不是啃干饼了,牙快掉光了。”
另一边,几个年轻士兵围在一起,讨论昨天打山贼的事。“听说何将军亲手按倒那个头目?”“可不是嘛,一脚踢飞刀,直接锁喉!”“咱们娘子军啥都行,打仗行,护粮也行!”
这话越传越广,最后变成一句顺口溜:“跟着平阳走,饿不死,还能打胜仗!”
李秀宁听见了,没阻止。这种话,比她站台上讲的更有用。
她走下木台,走到最大的一个粮垛前。麻袋堆得像小山,上面盖着油布,边缘压着石块防风。她伸手摸了摸袋子,粗糙,结实。这是真真正正的存粮,不是画出来的,也不是骗人的。
但她脸上的轻松只持续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