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把布袋子往石桌上一放,两个红通通的苹果滚了出来:“我去镇上买东西,听说你们把乡学里里外外收拾了,辛苦啦,买些果子当奖赏。”
李晓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爹,明天能把苹果带去学堂吗?我想分给大家,今天他们都出力了!”
李默笑着点头:“当然行,不过得记得先洗干净。”
青染转头看向江磊:“方才我去学堂收尾,见你上次写的课表被孩子们用浆糊粘在墙上,边角都磨破了,我再给你重抄一份吧?”
江磊合上课册,语气比平日软了些:“不用麻烦,孩子们粘墙上倒也鲜活。”
话刚落音,就被李晓打断:“怎么不用!你那字本来就小,磨破了孩子们哪看得清?我来抄,青染姐姐帮我盯着!”
江磊没反驳,把课册递给青染:“那便麻烦你们了,重点把算术那页标清楚,下周要教新算法。”
李晓趴在桌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宋夫子,下次教算法时,能不能举些张家田亩的例子呀?狗蛋说,这样算起来肯定记得特别牢!”
李默眉头微蹙:“不行,太针对性了。晓儿别乱出主意,是不是你跟孩子们说张家的不是了?”
青染瞥了眼李晓笔下的课表,笑着解围:“李叔,您错怪晓晓了。就我听那几个孩子的对话,乡民们心里早对张家有想法了。”
李晓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果子,嘟着嘴抱怨:“爹总是这样不信任我。”
“好好好,是爹不对,给晓儿道歉啦。”李默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庭院里的晚风卷着院角桂花的甜香,混着几分初秋的凉意,李晓清脆的笑声裹着刚摘的苹果清香,悠悠飘在渐浓的暮色里。连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拂得轻轻晃动,光晕落在青石板上,竟比平日里暖了好几分。
青染回到自己房间时,萧陌正支着下巴坐在窗沿。李默已给山上的人办妥了入籍手续,开荒垦地和拳脚训练每日都按部就班地开展,山民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踏实。青染特意让高三叔带着捕猎队,从自家果园挑了些长势最旺的果树苗,还叮嘱带上技术最好的农户和腐熟的有机肥上山支援。”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慢慢熬吧。”青染边擦汗边说。萧陌近来总爱下山往青染这儿跑,心底总揣着点说不清的慌,生怕他不在时,青染和江磊之间冒出些他插不上手的亲近,便想着时常露面,把她的动向摸得明明白白。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青染走过去,屈指敲了敲他的肩膀。
萧陌回头,目光落在她带汗的脸颊上:“想人和人差别真大,你就从来没像李晓那样,笑得没心没肺过。”
青染“噗嗤”一声,大字型倒在床上,发丝散落在枕上,像铺开的墨色绸缎:“那是自然,你和江磊不也差着十万八千里么?”
萧陌也跟着爬上床,小心翼翼地躺到她旁边:“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江磊?”
“都喜欢啊。”青染声音闷在被褥里,含糊得像含了口棉花,“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喜欢早撂挑子不处了,还能一起长大到现在?”
“今天累坏了?”萧陌撑起上半身,脸凑得极近,鼻尖都快碰到她的鼻尖。
青染一把把他推开,嗔道:“干了一天体力活,你说累不累?我发现练武和干农活完全是两码事,我练了这么多年武,到头来还是干不了半点粗活。”
萧陌坐起身,熟稔地拉起她的胳膊揉捏起来,指腹力道刚好揉开她肌肉里的酸胀:“那是,自打你家招了人,自家果园的活计,你哪回不是躲得远远的,连摘果子都要挑最矮的枝。”
青染舒服地喟叹一声,把腿和胳膊都舒展些,方便他按摩:“真舒服,还是你手艺好。”
萧陌得意地扬了扬眉:“刚开始练武那几年,哪回不是我给你揉酸揉胀?早练成专业了。”
两人絮絮叨叨回忆起小时候学武的趣事。江磊在练武上是真没天赋,常被他俩当成笑柄。萧陌教他握剑姿势,刚手把手纠正完,转个身的功夫,他手腕一松,木剑“哐当”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尘土都跳了跳;学扎马步更别提了,没撑到半柱香就抖得像筛糠,两条腿晃得像风中野草,还差点踩着自己的裤脚摔个屁股墩。连师父朱寒砚都无奈叹气时,他倒还挠着头傻笑:“师父,我看我还是回去读书吧,比扎马步有意思多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夜半,萧陌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帮她掖好被角,这才揣着满心的甜意回了山上。
大概到了五月,月月从江州捎来一批时兴的衣裳、绣品、荷包和香料。她出发时,江州的老大夫正带着满满两车草药往这边赶,只是小狐狸转瞬就到了,老大夫和草药大概还得四五天才能抵达。
李晓蹦蹦跳跳走进青染房间时,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宝藏的小松鼠。满桌堆着的都是月月带来的好东西,最显眼的是件水绿绣荷的襦裙。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裙角的荷花瓣,针脚细得比发丝还密,连荷叶的脉络、叶尖的露珠晕染感都绣得清清楚楚。
“呀!这荷花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的一样,还带着水汽呢!”她惊呼着,指尖顺着绣线滑到裙摆,触感细腻得不像话。
见青染笑着把一个银线绣的荷包递过来,她立马接在手里,凑到鼻尖猛吸一口,清浅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兰花香萦绕鼻尖:“青染姐姐,这香味好特别啊,闻着心都跟着静下来了。”
月月在一旁笑着补充:“这个是静心香包,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品。你再闻闻这个,”她又递过一个香囊,“这个是现在江州最火的,白日闻着提神,夜里枕着还能助眠。”
李晓本还想夸夸月月的美貌,目光却瞬间被那香囊勾了去,淡蓝的荷包像被晨雾浸润过的湖水,透亮得能映出人影,面上绣着几枝忍冬藤,银灰丝线勾的藤蔓蜿蜒缠绕,浅金蕊的花缀在藤间,连花瓣边缘的卷边都用极细的劈丝绣出绒感,摸上去软乎乎的,像真花的瓣子蹭过指尖。系带是同色的细绫,末端缀着两颗米珠。
“这件水绿襦裙是给你的,这块布料是给你娘的,”青染指着桌上的物件,“荷包你一个,李叔一个,剩下的这些绣品、配饰,你都带回去自己分。”她指的配饰装在几个锦盒里,里面是亮晶晶的簪子和温润的玉佩。
李晓伸手捏起青染说的那块布料一角,绫子轻飘飘地垂下来,蹭过手背凉丝丝的,像抓着片会滑的云彩。”这料子软得能裹着睡觉吧!真的都送我的吗?”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当然都送你!”青染笑得温柔,心里却想着:这次让月月带的都是些甜美娇俏的款式,定能在石臼乡引起些关注,也算是为后续铺路子了。
五日后,石臼乡东头那间铺面突然变了模样。上月时,这里还是间堆着旧木料的破屋,窗棂断了两根,风一吹就吱呀作响,门楣上的蛛网结了三层厚,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谁也没听说有人要租下这里。可这日天刚蒙蒙亮,路过的王婆就惊得停了脚,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歪到地上,破屋的木门换成了新刷的朱漆,亮得能照见人影;门楣上挂着块木牌,“济世堂”三个字是遒劲的柳体,漆色亮得晃眼;连窗台上都摆好了捆得整整齐齐的艾草,绿得鲜亮。更奇的是,当铺子里飘出浓郁的药香时,乡民们才瞧见里头坐着个大夫,穿着藏青色长衫,正低头碾药,手指修长,动作沉稳,可整个石臼乡,竟没人说得清这医馆是何时悄悄立起来的。
等王婆牵着孙儿来抓咳嗽药,接过包好的甘草、杏仁时,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屋子前儿还漏雨呢,怎么突然就成医馆了呢?”大夫只递过药包,没多解释,倒是檐下新挂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铃响起来,与药炉里飘出的苦香交织,让这突然冒出来的济世堂,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玄妙。
乡民很快得知,医馆里的大夫唤作公孙大夫。不过几日,全乡便都传开了,这位公孙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心肠更是热得很。就说王婆孙儿那“风寒侵肺”的症候,先前在张家医馆开的也是甘草杏仁方,可经公孙大夫之手抓的药,孩子吃了见效却快了不少。
抓药时王婆摸出布包,里面只有几枚碎银,局促地红着脸说:“家里实在拮据,这点钱……您看……”话没说完,公孙大夫已摆手笑了:“老人家别急,孩子的药分文不取。”说着把包好的药递过去,又多添了一小包驱寒的干姜,“煮药时丢两片进去,孩子能好得更快些。”
这事很快在乡里传得沸沸扬扬。张家佃户姜二背着咳得直不起身的老娘赶来,公孙大夫只看了舌苔、听了咳喘,便断出是“久咳伤肺”,开了滋补的方子,连药钱也一并免了。有人问他为何突然在此开馆,还总免费赠药,他只温声答道:“行医本就是为济人解厄,在哪开馆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