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顺天府宛平县青云乡第八册的黄册。
“私藏黄册,你可知是何罪?依据律法条文,一律判处‘斩监候’。”郎瑛捕捉到刘狒的惶恐,继续加码,逼他道出实情,“旁人或许是身首异处,无人收尸,我看兄台你未必。可曾听闻过宋徽宗死后受辱,取油点灯?兄台你这一层层玉脂,必定会有人慧眼识珠、物尽其用。”
罪证在他人手,刘狒顿时灭了气焰,可怜巴巴的双手合十拜她:“我唤你一声大爷,饶了我这回可成?马上兵卒再过来巡查,你和我都说不清了。”
刘狒对着郎瑛的鞋面吹气,掸走灰尘,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的脖子上将脚挪开,骨碌起身,拉扯她至角落,低眉耷眼地抱着肚子,任君发落。
郎瑛比照着永乐元年的黄册,细细翻着今年顺天府刚攒造的细绵纸,黄册通篇正楷书写,一百一十户及畸零户一览无余。
手指在第五甲的王仲、王兴、王律三户册页上停下,这几户人家的纸面上夹了一张草纸,上书:
王仲、王兴、王律三户与里书勾结,比照旧册,肆意篡改,将户下壮年三人杜撰病故,改名填入畸零册,实为为避重役而瓜分困户。恳请盖“驳”字印,本页发回重造。
郎瑛捻着草纸的边角,轻轻用力,纸屑便纷纷扬扬落下,想起兵卒刚才“这几日巡查,总有人龟缩茅房不出”的话,点着刘狒软绵绵的肚子:“这个册子,谁敢冒着掉头的罪帮你驳查?”
刘狒乖巧的抱紧肚子,噤声。
“你若不说,那我说了。”郎瑛缓缓道出心里的答案,“监生陈冠。”
刘狒歪着脑袋,极轻微的点头。
“你们多久碰头一次?”
刘狒伸出了粗短的小手指:“半个时辰。”
“号舍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竟无人知晓陈冠揣着顺天府的册子?”郎瑛疑惑。
“又不是属狗的,如厕也要对他密不透风吗?哈哈哈……”刘狒忍不住嗤笑,浑身笑得乱颤,猛地意识到自己正被郎瑛“拷问”,便变脸似的低头板起脸,不时抬眼看看。
“你的意思是……陈冠的驳查都在茅房里?!”郎瑛吃惊地看向茅房的方向。
“啊?……啊!”刘狒兴奋地说道,“真是神人,不靠算盘,入目后,闭眼片刻结果尽出,且从无谬误。只是脑子有时不太好,常常抱头痛哭。”
郎瑛又问道:“你怎么找上他的?”
刘狒松开抱肚的手,指着自己,忍不住吹嘘:“我刘狒堂堂才俊,吸引能人异士为我效命乃情理之中,一个陈冠而已,出了后湖,自有无数陈冠为我效力——”
一支银簪比上了刘狒的眼睛,啰嗦的话头终于止住了,瞧着郎瑛的脸色,刘狒又憋出了一句话:“我向他许诺,将所能接手的顺天府黄册,皆交予他驳查。”
“就这?”
最终,刘狒又结巴道:“我……还求他好汉饶命。”
“?”郎瑛疑惑地看他。
扑通一声,刘狒跪下,双掌合十祈祷:“好汉饶命。”
他将簪子的角度细致调整:“同样的位置,只是他当时用的是刀。”
“好汉饶命。”
……
郎瑛收起簪子,拎起他的衣领未果,只得吩咐道:“明日,你约他在此处会面。”
“你也要他帮你驳查啊?哈哈哈”刘狒流露出同道中人的欣喜,灵巧地起身,脊梁也直了几分。
郎瑛低头擦着簪尖:“与他算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