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若霜躺在榻上,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已不复昨夜的死灰之色。见他走近,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按住。
“躺着。”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昨夜凶险,往后要好生将养。”
陆若霜眼眶微红,轻声道:“让陛下担忧了……”
萧景焕执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辛苦你了。祁昀这眉眼轮廓,承袭了你,生得很好。”
陆若霜苍白的面颊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霞光,眼波流转,盈盈望着他:“能为陛下诞下皇嗣,是臣妾的福分……”
他微微颔首,淡声吩咐:“陆氏温良毓秀,诞育皇嗣,功在宗祧!着即日起晋封贵人,另赐延年如意金锁一柄、东海夜明珠一颗、蜀锦十匹!”
语毕,他的目光转向跪在一旁的陈太医与稳婆。“尚药令陈寅,临危受命,医术精湛,保住皇嗣与陆贵人,赏黄金二十两。稳婆尽心尽力,赏白银五十两。”
“谢陛下隆恩!”狂喜的呼声震动殿宇,碧萝和一众宫女喜极而泣,跪伏在地连连叩首。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沈怀瑾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脱力和寒冷微微发抖。她看着皇帝给予陆若霜的荣光,赏赐医者的恩典,心中只有一片滚烫的欣慰与绵长的后怕。赏赐有无她的一份,她根本未曾想过。
萧景焕又对陆若霜嘱咐了几句好生将养的话,便准备起驾。然而刚走到殿门口,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视线的余光里,一道与满殿喜庆格格不入的身影撞入眼帘。沈怀瑾浑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单薄的身躯,泥浆、血污和雨水在那浅色衣料上染出斑驳狰狞的痕迹。
她发髻完全散了,凌乱的青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她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一株被暴雨彻底打碎的花,只剩最后一点本能还在瑟缩。
只那一眼,昨夜发生了什么,萧景焕便全明白了。他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没有半分迟疑,他当众转过身,在满殿凝固的注视中,径直朝那个角落走去。
沈怀瑾正低着头出神,玄色织金的龙纹靴忽然停在她面前。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只看到一片晃动的玄色和一道逆光的高大身影。她迟钝地想要起身行礼,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她怔住,不敢动作。
萧景焕俯身,直接握住了她冰冷肮脏、还带着擦伤的手臂,稍一用力,将她稳稳拉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污、狼狈不堪的脸上停留片刻。
“还是这么……”他声音很低,几乎是叹息,“……不要命。”
随即,他抬手,解下了自己肩上那件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色大氅,手腕一展,便裹住了她湿透发抖的身子。
厚重的织物带着他残余的体温和一股清冽沉稳的龙涎香气,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窥视。
“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好好歇着。”他沉声吩咐,然后转向身后一脸惊疑不定的内侍总管郑德,“传太医过去,仔细看看,可有受伤受寒。”
“奴才遵旨!”郑德连忙躬身应下。
萧景焕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被裹在宽大氅衣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沈怀瑾,转身大步离去。
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怀瑾,以及她身上那件过分刺眼的帝王大氅上。
沈怀瑾僵在原地,包裹周身的暖意仿佛有千斤重。萧景焕的气息无处不在,宣告着一个她无法理解、也不敢深思的事实。
*
沈怀瑾抱着那件犹带帝王体温与气息的玄色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撷芳殿时,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
她浑身湿冷,泥污与血渍板结在单薄的衣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狼狈气味。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沐浴更衣,吩咐静棠将那件惹眼的大氅送回乾清宫,便硬撑着发软的双腿,赶往凤仪宫晨省。晨昏定省是后宫的规矩,便是累了一夜,也不能缺。
更何况……
沈怀瑾心里清楚,昨夜她夜闯凤仪宫、砸门惊驾,这笔账皇后娘娘迟早要跟她算的。与其躲着,不如早些去领罚。
踏入凤仪宫正殿,妃嫔们低声交谈间,话题都绕着昨夜接连降生的两位皇子,沈怀瑾这才知道庄妃娘娘也于前半夜率先陆若霜平安诞下了九皇子。
皇后端坐凤座,华服璀璨,面上满是雍容笑意,正温言嘉许,厚赐两位有功的妃嫔。众嫔妃纷纷道贺,殿内一片喜气洋洋。
沈怀瑾站在人群末尾,浑身还有些发软。昨夜那一场生死搏命,此刻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好在,若霜姐姐母子平安。这就够了。至于皇后娘娘要怎么罚她……
罚就罚吧。大不了跪上几个时辰,或者挨几板子。她皮糙肉厚,扛得住。
可话虽这么想,当皇后的目光扫过来时,她的心还是不争气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