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垂首立在侧,心中骇然。皇后向来最重仪态风度,何曾听过她如此口不择言,字字诛心?可见丧子之痛,已将她逼到了何等境地。
欣嫔的身子抖得像筛糠,泪水滚滚而落。
“娘娘……”她哽咽着,声音嘶哑,“臣妾自潜邸便跟着皇上,深知皇上心中对娘娘敬爱珍重,无人能及。臣妾不过微末之人,偶得眷顾才有了祁晏,从无半分非分之想!松涛坡之事,祁晏亦是受害者……”
她膝行上前,想去抓皇后的裙摆。
“……他被那场景吓破了胆,落下了心疾,如今见不得猫狗活物,连马背都不敢再上……臣妾也是母亲,岂会用自己的孩儿去冒险啊!”
“心疾?”皇后娘娘一脚踢开她的手,冷笑连连,“骑不了马算什么?本宫的宸儿连命都没了!你那儿子骑不了马,正好,省得日后摔死了还要怪到本宫头上!”
欣嫔的哭求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伏在地上剧烈地颤抖,几乎背过气去。
皇后不再看她,拂袖转身,坐回凤座之上,气息犹自不平。她冷冷地向旁边递了个眼色。一名内侍立刻躬身,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前,无声跪下。
托盘上,左边是一个打开的的青玉小盒,里面是色泽深褐、质地莹润的膏体。右边则是一小片薄木片,上面用油纸仔仔细细地包裹着一小撮已经干涸发黑、沾着泥土与细微草屑的膏块。
“这玉盒里的,是从你永和宫搜出的松脂镇眩膏,羲陌贡品,莫说六宫,便是放眼整个曜朝,也是独你一份。”皇后的声音冷硬如铁,“这油纸里包的,是本宫令人再上松涛坡,从当日惊马处的石缝间,刮取回来的残留之物。”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欣嫔,又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沈怀瑾:“你们都过来,仔细闻闻。”
沈怀瑾依言上前,先嗅玉盒,那清冽辛锐的松脂异香直冲鼻腔。再嗅那油纸上的证物,泥土草木气之下,那股独特的松脂冷香依旧顽固地透了出来,虽经风吹日晒,其本源气味,与盒中之物如出一辙。
欣嫔也被太监半搀半迫地拉近,只稍稍一闻,整个人便像被抽去了骨头,瘫软下去,唯有胸口剧烈起伏。
“味道,可是一样?”皇后语带讥诮,不等回答,便继续道,“王长顺,你调去尚药局的那个奴才,与你母家那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本宫已查得清清楚楚。他就是你那次行事的手脚!”
她字字如刀:“你嫉恨宸儿已久,趁秋猎之机,命王长顺将混有羊脂膏的诱饵提前置于松涛坡,你知道此物会引起猞猁发狂……”
“你最歹毒的一招,在于在那饵料中掺入了松脂膏,用以掩盖羊脂的气味!”她盯着欣嫔,“松涛坡本就多松,淡淡的松脂气息谁能疑心?只当是山林常有的味道罢了!”
皇后俯身,逼近欣嫔失焦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判决:“可惜啊,那混入的羊脂,在这三年间酸败,腥气散去了。而这用来掩盖的松脂香气,在那近乎密闭的石缝里,却残留得清晰依旧……王长顺与你脱不开的干系,还有这独一无二的香气……桩桩件件,皆指向你!欣嫔,你还有何话可说?!”
欣嫔听到这话,先是茫然,随即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一线微光。
“松脂膏……”她猛地抬起头,颤抖着握住皇后的袍角,不顾礼仪,嘶声喊道,“娘娘!正是这松脂膏能证明臣妾与此事并无关联!”
皇后的眉头微微一皱。
“那羲陌进贡的松脂镇眩膏,分明是两年前才有的东西!”欣嫔的声音嘶哑却急切,“可松涛坡出事是在三年前啊!那个时候,臣妾从哪里去弄来这松脂香掩盖气味?时间对不上!娘娘,这时间对不上啊!”
“时间对不上?”皇后像是听到了最荒谬可笑的抵赖,悲怒瞬间冲垮了刚刚勉强维持的冷静。她猛地抓起手边那本厚厚的尚药局领用册子,看也不看,朝着欣嫔狠狠掷去!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册子“啪”地摔在欣嫔面前,散开几页,“沈答应早已查实!尚药局的档册记载得明明白白,从四年前开始,你永和宫就开始领取这松脂镇眩膏!时间、数量、经手人,一条条记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你还敢用‘两年前才有’来狡辩?欣嫔,你当本宫和这六宫法规,都是任你欺瞒糊弄的不成?!”
欣嫔被那迎面掷来的册子和皇后雷霆般的怒喝震得魂飞魄散,随即如同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册子。
她颤抖的手指胡乱翻动着,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脸色却越来越白,如同见了鬼魅。
“不可能……不可能……”她的声音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