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世界格外寂静,积雪反射星光,将幽夜涂抹成亮色;寰宇摆弄寒风,令它吹拂干枯的枝桠。
女孩对上他的笑容,却慢慢冷了脸。
“你为何这样说我?”
黎璃似乎真的很想笑,唇角勾起,懒懒地也靠在雪坡上。
“你拯救他们,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有能耐拯救他们,所以你这么做了。”
“你和姜夫人交易时以身家性命作为担保,并不是因为在你看来,他们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而是因为你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去假设自己失败。”
“……”祁阳沉默。
“在小友的眼中——祁阳,”他微微顿了顿,“会一直赢下去。”
他还在笑,眸光若冰雪消融后的深潭,宁静而深沉。
祁阳原本在盯着他,此刻却扭头看向寰宇。
她时而气得脖子都红了,时而又脸色苍白,消化这话消化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失声大笑。
“你说极对,大黎!我……我还真就这么想的!”
祁阳带着一种奇异的张狂笑道:“老和尚教会了我慈悲,但我仍旧不是时时刻刻能和别人共情。我哪里有菩萨的慈悲呢?我不过是觉得这事可以挑战,所以我去做。”
“我不曾因别人的痛苦而深刻地痛苦,但我会因为我自己的无能而痛苦。”
她侧头看向青年,终于将积蓄已久的某种怪异感觉完全吐露:“我理解不了这些人的疼痛和悲欢,理解不了他们的思想,更无法将我的想法和他们的放在同一个雪坡,滚成一样的大小。”
“要是眼下的我病了,我不会指望谁来照顾我,但他们却会害怕被丢下;要是我得了甲子疫,我就会去想尽千方万法出去找生路,但他们却呆在病床上不敢移动;他们把我当作神明,可我绞尽脑汁,也做不到把谁当神明去仰望。”
说到此处,女孩露出顽劣的笑,“就好像怪物和人的想法注定会不一样。”
作为百姓们口中的“救世主”,她从来没有认为他们的生命高于自己,而是自负地认为自己就是能两全其美。
心魔弄出很多个没有撑到洗生花到来的亡灵幻象去谴责她、威胁她,而她心底真正觉得难堪的,是“小东家”这一角色的无能。
老和尚问她若是四处是洪流,该去往何方。
她当然知晓,不管搭船去何方,只要救人,哪怕只一个,都是对的——小船有限,人也一样。
但她会本能地对这个问题感到耻辱,好像她不该只有这么一个小船,而是坐拥寥廓天地,可容众生安居。
也许是她心底还想死犟,所以才会梦到那个女人——她的母亲。
母亲,是祁阳作为“神明”失败了的证据。
倘若祁阳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存在,那么生下她的母亲就不会死去。
祁阳懵懵懂懂在人间过了九年,勉强接受自己是有限的“人”,很多事情她无力挽回,但到了危机时刻,她依旧忍不住地自负,忍不住地想要去做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在此刻,青年突然问:“小时候,很孤独?”
“……嗯。”祁阳抬头。
黎璃对上她的眼睛,从熠熠生辉的星辰后望见了可怖的黑洞。
沉重得粘黏。
他倏然微笑,“也许以后不会这样。”
“大黎是想说因为你能理解我?”
青年也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或许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