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引起一片附和。
程瑞徽话锋轻轻一转,又道:“然,本官有一问,欲请教诸位。我大晄律例,核心何在?在于惩恶扬善,在于护卫良善,在于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强弱之势皆得其所’!此乃太祖皇帝立法之根本,亦是天地之至理。”
见有人欲言,程瑞徽抬手虚按,制止了他的行为,“诸位皆是家中栋梁,辛勤养家,维持门户,其中艰辛,朝廷自然体恤。然立法非为纵容妇人,实为惩戒暴戾!
试问,若家中妻贤子孝,和睦安宁,此法条可会无故加于汝身?此法所针对者,乃是那些恃强凌弱、动辄对妻儿老小拳脚相加,致人伤残、毁人家室之暴行!此等行径,可是诸位所认可的‘夫权’?可是祖宗家法所倡导?
若家中之事,皆可归于‘私事’,而官法不同,那么,父杀子,可是家事?夫虐妻至死,亦是家事?届时,伦理何在?王法何存?家国一体,家不治,何以治国平天下?”
瘦高文人辩驳,道:“大人,即便如此,也恐妇人借此挟制丈夫,家宅不宁!”
程瑞徽道:“你读圣贤书,更当明理。法如悬镜,亦如堤防。悬镜可正衣冠,亦可照妖邪;堤防可约束洪水,亦可保良田家园。良善之家,此法如门前石狮,乃是守护;唯有心存恶念、举止暴虐者,方觉其如枷锁临头!至于妇人是否借机生事,律法条文自有细则甄别,岂会因噎废食?朝廷立法,旨在导人向善,划清明暗之界,而非搅乱纲常。”
程瑞徽环视聚众百姓,言辞恳切却掷地有声,“今日尔等聚此,无非求个公道,惧个变迁。本官在此可明告诸位,朝廷所求之公道,是天下人的公道,包括那些在暗室之中无声饮泣的弱者!此法非是剥夺尔等为夫为父之权,而是助尔等修身齐家,以德服人,以理治家,方是长久和睦之道,方显真正男儿担当!若只靠拳脚立威,与禽|兽何异?岂是我大晄好男儿所为?”
一番话语,如凉水泼入滚油,激起阵阵思量,也将那盲目的怒火浇熄了大半。
街道中有人低头沉思,有人面露惭色,汹涌的人潮在道理的浸润下,虽未立刻散去,但那股躁动对抗的气焰,却已悄然瓦解。
阿日斯兰赞赏地看了一眼程瑞徽,抬手请她进门,道:“她说你的嘴唇上下一碰,能气的死人棺材板都翘起来,今日得见,阿日斯兰佩服。”
程瑞徽面容依旧冷清,不见任何情绪,“跟她学的。”
第153章牢笼与呐喊(3)
破洞的茅草屋前,几片枯黄的草叶被风卷着,落在小院中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麻袋里的人动了动,发出“呜呜”挣扎声,他被麻绳紧紧绑缚着,在土面上滚来滚去,扬起一片灰尘。
程瑞徽俯视着他狼狈的姿态,对着身后小厮道:“倒出来。”
两名小厮上前将瘦高文人从麻袋中扒拉出来,瘦高文人被麻绳绑得很紧,嘴巴被破布紧紧堵着,继续“呜呜”着示意小厮松开他。
小厮看了程瑞徽一眼,得到授意后将堵着他嘴巴的布条取出,瘦高文人先长长呼了一口气,坐在地上看了眼程瑞徽,“臭娘们,我|操|你|妈个头!”
推开小院木门的风檀听到这个声音陡然一怔,目光略带疑惑得上前。
——“风檀!操|你|妈的!老子一定会杀了你!”
瘦高文人骂人的腔调太过耳熟,风檀走上前,眯眸看着他陌生的脸,伸指触到脸颊边缘,揭开人皮面具后清声道:“高治臻。”
高治臻冷不防被她揭开面具,没想到风檀听声音就辨出了他,怔愣一瞬后,恨意涌上心头,他不再装什么文人模样,对着风檀发出这些年被困顿在苦寒西北地的一腔痛恨,怒叱狞笑,“狗日的!小爷回来取你狗命了!当年你为救你先生害死我父,害我流亡西北,就为了变这劳什子破法!一群臭娘们登什么朝堂,你们就该烂死在后院里!”
他恶声恶气地毒骂着,风檀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模样启唇笑道:“败家犬的歇斯底里,最令人齿笑。”
风檀一言点火的本事向来炉火纯青,高治臻当即目眦欲裂,暴起的眼珠让他整个人瞧着愈发狰狞,“狗日的臭婊|子!老子一定要——”
未尽话语截断在口中,风檀一脚踹上他的头,将他半起的身躯又重新压回地上,足靴按着他的脸颊在地上碾了碾,呈一个羞辱性的动作,“高治臻,景王把你从西北弄回来,不单纯是要你掀起民愤这么简单,他还要你做什么?”
高治臻紧贴着土面的面容扭曲,他青筋暴起奋力挣扎,无果后在地上呼哧呼哧得喘着粗气,字节从喉中迸出,“我偏不告诉你。”
程瑞徽站在一侧冷眼旁观他的狼狈,闻言与风檀对视一眼,话是俯首对着高治臻说的,“风大人,依我瞧,景王派这么个没根的玩意来,不过就是为了来恶心恶心你,成不了什么大事。”
高治臻闻言冷笑一声,风檀与程瑞徽再度视线相碰,她挪开扣住高治臻的脚,道:“看来还真是另有任务?”
从前高治臻在帝京时便同凤待姊一般蠢坏蠢坏的,时隔多年他依旧是没有一点长进,也怪高聿将这儿子保护得太好,全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还要帮着人家数钱。
鱼汝囍这时也纵马赶过来,高头大马扬蹄掀起一片沙尘暴,她利落得旋身下马,马鞭当即便甩到高治臻身上,“高治臻,这么瞧不起娘们,待会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可别求饶!”
鱼汝囍力气大,一鞭下去便将高治臻打得皮开肉绽,他在地上控制不住得翻身打滚,血水混着沙土碾进他破开的肌肤中,“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这便是风檀直接来他在帝京窝脚的地方审他的原因,高治臻从小娇生惯养,油皮破一点他都受不得,几鞭子下去什么都能交代,不必专程去趟刑部大狱。
高治臻在地上喘着粗气,迷晃的视野中是正俯视着他的三个蛇蝎女人,他心中恨得滴血,咬牙道:“景王说‘女人掀大晄的天已经够久,男人再不出手这天就该被掀翻了’,他要我们以柳娥案为引头,将你堵在侍郎府,只要逼得你出手伤人杀人,就坐实了你残暴的名头,届时满朝御史中定会有半个御史台死谏,百姓死几个没什么,但是御史台死了大半人,史书上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说,重要的是,你将会失心于手下官员,兵败如山倒。”
这招实在阴损,但鱼汝囍听得重点跑偏,歪头问道:“你是男人嘛?”
高治臻曾被风檀一脚踢断了命|根子,当年风檀正是因为这事下了大狱,鱼汝囍心中记恨着他,这会儿问出来让高治臻气怄得涨红了脸。
这事当年闹得可谓沸沸扬扬,也曾传到麟州御龙营那里,程瑞徽略有耳闻,瞥了眼高治臻的下裆,道:“按照你们的道理,男人该做男人的事,女人该做女人的事,你一个太监,该做太监该做的事。”
高治臻被她们一气再气,最终气急攻心,血液涌上头顶,闭眼趴伏在地上昏了过去。
鱼汝囍试探着踢了踢他,见一点反应都没有,问风檀道:“永乐,怎么处置他?”
风檀道:“一味防守只能让敌人一进再进,该咱们反攻了。”
“正是,”程瑞徽并不是什么保守的改革派,相反她一直都很激进,只是由于这种激进掩藏在冷静举止下不易让人瞧出来,“我有一谋,大人是否愿听。”
风檀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