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文学

你的生日（第4页）

那个黑影灵巧地翻过了消防通道的栏杆，稳稳落在了底下的网格板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外衣，在遥远城市霓虹的映照下，隐约反射出一种奇怪的暗金色光泽。

窗户虚掩着。来人熟门熟路地将百叶窗向上卷起，然后轻盈地团身、一跃而入。双脚依次轻轻落地，晕湿了一小片地毯。

她站定了。幽蓝色的光慢慢熄灭在那颗左眼的眼底，她的白色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

她知道是她。她当然知道。

“Hey。”

那人开口了，却没有下文。

她又张了张嘴，似乎在纠结于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Lee一时间想不好该称呼她什么。

——Judy？太普通了。Babe？太轻佻了。ander？…太戏谑了，不合时宜。

“Honey。。。（亲爱的…）”她最终说，微微喘着气。

现在是23点57分。

“。。。Imhome。（我回来了。）”

雨点啪嗒啪嗒地敲在公寓外墙，冷风携着淅沥的雨拂过Judy的面庞。

她的浑身湿透的太阳回来了。

Judy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霓虹灯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放线菌孢子的气味，还有她身上那股略显陌生的、属于海伍德街头的味道。

她看着Lee。看着她那件不合身的夹克，看着她那条磨损得更严重的灰牛仔裤，看着她那双脏兮兮但似乎努力清理过的帆布鞋。她看着雨水从Lee的白色发梢滴落，划过她的脸颊，最后消失在衣领里。

她的头发…长了，长到能够在脑后扎起来，头顶又露出不少黑色。她原本白净的脸上隐约残留着几处没能洗掉的脏迹；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恍惚，但依然清澈。

她终于动了。

Judy向前走了两步，双臂习惯性地环抱在胸前。她抬起左手，但像找不到落点似的，最终撑在她自己的脸侧。她的目光开始向下移动，几乎是审视，最后落定在Lee的脚边。

“Youre。。。drippingonthecarpet。（你在滴水…把地毯都滴湿了。）”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Judy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我他吗在说什么。我应该冲上去给她一拳，或者抱着她哭，或者……

“Yeah。。。（是喔…）”Lee像是突然惊醒一样，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呆呆地重复她的话，“Yeh，Imdripping。。。Ha，youreright。（我在…滴水。哈，你说得对。）”

她从袖子里伸出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顺便抹去眼周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地毯…地毯……她抬起头，视线越过Judy，四处扫视着公寓的各个角落。

——好黑。她为什么不开灯？我的天…是我吵醒她了吗？

一片昏黑之中，她们的公寓看上去和自己离开时没什么变化。机械狗还摆在那里，只是旁边多了几个她不认得的修理工具。门口堆着两个垃圾袋，还有几个空啤酒罐。厨房台面上歪斜地放着披萨盒，一定又是Buck-A-Slice。

扫过一圈，像受到磁场牵引一样，她的目光又回到面前女孩的脸上。

——嗯，她好像…瘦了？又好像没有。

为了确认这一点，Lee稍稍后撤一步。这一步在地毯上晕开了第三片水渍。

她看到Judy光着脚，下身是她在家常穿的那条黑短裤。呃…超短款。漂亮的腰线被浅灰色背心的衣摆堪堪遮掩着，那条凶猛的黑鲨还盘踞在她的侧腰，看来没有趁她不在就悄悄游走。她右手臂上的大骷髅头还在戴着头环看超梦，那颗画着红心的手雷也完好无损…锁骨下面，她心爱的消防车也依旧安稳地停放在那里，和她记忆里一样崭新——没错，比出厂时还新。

至于她的头发…垂在脸侧的刘海似乎比离开时变短了一些？Lee凑近了一些。颜色鲜亮，好像不久前才重新染过。

这些都……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与Lee第一次在丽姿的地下室见到JudyAlvarez时一模一样。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起来。

再凑近一步，Lee伸出手，中指小心翼翼地虚点在她的两条手臂上，向左微微转三度，再向右转两度。Judy任凭她这么做——就像神经质的装置艺术家在摆弄她的奇妙作品。她能感觉到Lee短而轻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指尖由于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感而微微发颤。

——她在观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