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头便不会受伤,这是她自小就学会的道理。忍让必然窝囊,但能不挨欺负,还能乞得饱腹之物。
自回到家中以来,父亲,兄嫂,阿姐等人对她的关照她都记在心里,但突如其来的好意,这让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
她锦心自小就是孤苦无依的命,虽出生富贵之家,可遭遇劫难流落边疆,累的一个美好的家自此散落;后虽得阿奶救护,可她也终究留不住阿奶;又虽得了良婿,可好日子过没了两日便烟消云散,丈夫出走杳无音讯。
好不容易走了万里路来寻夫,最终却只见到了昔日爱人的惨烈尸首,就此成了孀妇。
所以回到家这件事在她看来也是这样,她一直都觉得这是个美梦,梦醒了,总要面对现实的。
如今就是她认为的现实。
受了多少好处总要加倍还回去的。就像她幼时,给邻居家做一天的活计才能得到一张饼子,可即是如此,她也从未抱怨,只觉世间道理本该如此。
若如今优渥的生活需要自己用婚事作为筹码来交换,那么她愿意。
总归家中物色的人选不会太差,她同样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她认为,自己的顺服,一定可以换来孩子的安康。
沈盛听后心中悲凉频生,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导女儿的心结。
他也是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女儿并不如同他看到的那般过的惬意。他以为给女儿优渥的生活是对女儿的弥补,他以为家人们为其说亲是对女儿的关照,却不想种种行为竟给女儿带来了如此大的压力。
马车又行了一刻,父女俩都未有言语,锦心看着父亲的模样,也不禁心下忐忑。
突然,沈盛开口:“小锦啊,我同你母亲伉俪情深,一辈子未有纳妾,便是你祖母以命相逼,那小赵氏始终都入不得我院。”
“我同你母亲就你们这三个孩子。孩子们的出世,是怀着我们无比的期待而来的。你上头有一对儿兄姐,下无弟妹,若是你兄姐的降生还或带着家族延续的任务,可你的到来,完完全全是我同你母亲爱意下的结晶。”
“你兄长三岁启蒙,顶着嫡长子的名分常常五更起便读书练字,接受族中严苛的教化,这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沈盛陷入回忆一般,缓缓道来,
“你长姐作为长女,更是有你兄长作比,她自小接受到的压力与苛责也是数不胜数。我们虽为父母,可上不能对亲长不孝,很多时候,便是心疼你阿姐的处境,我们也抵抗不得,这是你长姐需要承担的压力。”
“可你不一样,自你降世起,我抱着小小的你,为你取名“清霂”,便只想此生和你母亲将你们抚养长大,别无他求。”
“可祸事降临,你竟是被我们弄丢了。”
沈盛回忆着当年场景,不禁又是红了眼眶。
“但压倒你母亲最后的一根稻草并非你走丢一事,而是你祖母当年那句‘一女耳,弃之可也。当续延宗嗣,广衍后裔。’你母亲就此失了所有期许,同你祖母驳抗,最后竟接受和离,在一个雨夜带着恨意离开。”
“为父无用,从你母亲走后,为父每日都在痛苦中度过。因我不能摒弃亲母,便护不得你母亲安虞,如今你也……”
沈盛掀开车帘望了望外间,加快了语速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十六年光景,我恨而错过你十六年的成长历程,为父不期望你这么快便能接受我们就是你至亲之人的这个事实,但为父恳求你,万不要再如此轻视自己。”
“你方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往为父心头刺啊,你从来不是我们权衡利弊的选择,你是我们失而复得的明珠,为父永远不会牺牲你去得到什么,为父只希望你的余生能安稳顺遂。”
锦心落泪,沈盛凑上前替女儿拭去了泪水,又摸了摸她的发顶,就如儿时那般。
此刻的女儿在他看来仍像是那个三岁稚童的模样,他安慰幼女的方式便是这般,蹲下身摸摸头,再拭去她的眼泪,温柔地对着她道:“我的乖满满,不哭了。”
锦心今日是首次同父亲敞开心扉地互相倾诉了一番,她终是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过于狭隘,看低了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至亲对自己真挚的感情。
她回到府中,正巧碰上了前去请安的秦瑾瑜,便跟着一道去了。
秦瑾瑜并未过问锦心为何一大早从府外回来,她只细细地牵着锦心的手,对她嘘寒问暖。
到了德寿院,只见沈虞氏带着小六儿也来了。众人问过好后便落座下来听着老夫人日复一日的规训。
不过今日倒是罕见地问起了孩子的课业。先是问了小六儿近日修心的进度,沈虞氏自是无有不答的,还拿出了小六近日绣工大涨的帕子呈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看了眼点点头,并未作任何评价。
接着又问起了珺迩如今学了几个大字,背了几首古诗。
“启蒙之事物皆有涉猎,夫君日日督促,珺迩无有一日躲懒。”秦瑾瑜如是道。
“好。”老夫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