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采……病危?”姬别情喃喃重复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脑海中刹那间闪过无数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暗一垂首立在一旁,不敢抬头看姬别情的神色——他深知,这封信的到来,意味着凌雪阁这两个月来勉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已被彻底击碎。
姬别情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案上的焚海剑,剑穗银铃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刺耳的乱响,他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门外,衣摆扫过案几,将那只李俶方才送来、尚有余温的盛着银耳羹的瓷碗带落在地。
“哐当——”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刺耳。
“备马!立刻去鬼山城!”姬别情的声音因极致的惊惧与急切而微微变调,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任何阻拦的决绝。他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姬”字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玄铁粗糙的表面,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盘旋的念头:谢采,你千万……千万要等我!
李俶闻讯匆匆赶来时,姬别情已牵着他那匹神骏的黑马,挺直脊背站在凌雪阁巍峨的大门之外。纷扬的雪花落在他艳红的衣袍上,迅速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浸湿了衣料。
“别情!且慢!”李俶快步上前,伸手欲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与慌乱,“此事蹊跷!谢采之事未必为真,池青川此信来历不明,或有诈!你伤势初愈,如此贸然长途奔袭,若途中再有闪失,如何是好!”
姬别情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李俶不由得后退了半步。焚海剑在他手中“铮”地发出一声清鸣,剑尖斜指地面,激荡的剑气将周遭的积雪轰然扫开一片空白:“李俶!”他霍然转头,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声音冷得如同这凌雪阁终年不化的寒冰,“你拦了我两个月的信!藏了我足足两月的牵挂!如今,谢采生死未卜,你还想用这些虚言拦我?!”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代表着凌雪阁台首身份的令牌,猛地塞回李俶手中,玄铁与掌心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令牌还你!从今日起,我姬别情行事,与你凌雪阁再无干系!你若再敢阻我半步……”他手腕一抖,焚海剑发出一阵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嗡鸣,剑锋虽未指向李俶,但那未尽之言,已清晰无比地划清了界限。
李俶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与决绝,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间。他张了张嘴,那句“我只是想护你周全”终究未能出口。而姬别情已不再看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红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火焰。
“驾!”
马蹄重重踏碎积雪,溅起一片雪雾,朝着鬼山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化作视野尽头的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幕之后,只留下一串孤寂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李俶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令牌,还有一封他方才匆忙从暗格中取出、却已来不及递出的信——那是谢采半月前写来的,信上墨迹宛然,温柔地写着:“别情,春雪消融时,盼能与君共饮去年埋下的梅酒。”
字字缱绻,然而这份期盼,终究是再也无法送达收信人的手中了。
暗一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低声请示:“殿下,可要派人去追?”
李俶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姬别情消失的方向,风雪落在他玄色的锦袍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衬得他身影格外孤寂落寞。他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融入风雪之中:“不必了。他若决意要走,这世间,无人能拦得住。”
他抬手将那封未寄出的信塞进袖中,风雪落在他的玄色锦袍上,竟透着几分落寞——他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也没能藏住那些跨越千里的牵挂,反而亲手将那人推得更远,推向了另一个人的生死之约。
凌雪阁书房的暗格被缓缓打开,机关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暗格深处,整齐地叠放着一沓信笺,像一座沉默的坟,埋葬了那些未能飞越千山的音书。
最上面,是姬别情写的第一封平安信。素白的信封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微微起毛、发软,几乎能想象出李俶多少次独自在此,指尖徘徊其上,感受着书写者的气息,却终未让其寄出。其下,是谢采写来的七封信。它们带着远方的风尘:有的信封上沾着漠北特有的细碎沙粒,仿佛还带着大漠干燥炽热的风;有的则晕着几点已然干涸的水渍,是凌雪阁的雪水在传递途中融化留下的痕迹,冰冷地印证着两地相隔的遥远。从最早的“黑沙帮已平,局势渐稳”,到最近的“秀秀日日倚门,盼你早归”,字里行间,季节悄然流转,牵挂却与日俱增。
李俶的指尖掠过这些承载着不同温度与期盼的信件,最终,停在了最底下那一封。他将其轻轻抽出,展开。信上的字迹不复往日谢采特有的从容沉稳,笔锋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墨色也深浅不一,显是书写时气力不济所致。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一句:
“别情,若你收到此信,不必急归,万事谨慎,我尚安好。”
“尚安好”这三个字,写得尤其艰难,最后一笔甚至有些歪斜。这哪里是报平安,这分明是强弩之末的安抚,是深知危机将至、却不愿牵累对方的最后温柔。李俶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略显凌乱的墨痕,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一刻,姬别情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红衣如血,融于风雪,没有半分回头。那双曾经映着暖阁烛火、偶尔会因他带来的新奇玩意而闪过一丝亮光的眼眸,在那一刻,只剩下被欺骗后的冰冷和奔赴另一人的义无反顾。
一阵尖锐的苦涩猛地冲上喉间,几乎让他窒息。他机关算尽,截留了所有信件,编织了温柔的牢笼,以为能留住那抹张扬的红色,最终却只逼出了对方更彻底的远离,甚至可能……间接将谢采推向了更深的危机。他藏起了所有的“盼归”,却没能藏住自己的私心,更没能阻隔那两人之间即使跨越千里、历经磨难也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暗格中的每一封信,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嘲笑着他的徒劳。那被摩挲得发软的信封边角,此刻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刺骨。